插曲《净化》
橘红色的火光点亮了村庄的夜空,为淡蓝色月光下的积雪铺上一层暖调。一连串刺耳的尖叫声将我吵醒,留下一个不了了之的梦。父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,敷衍穿上棉衣便冲出家门,向火灾地点赶去;旺盛的好奇心迫使我我套上笨重的靴子跟在后面,仍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。几乎所有人家都派出人来查看情况,而我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:这场景真是不一般的壮观。我呆呆地站在雪地里,看着人影从身旁匆匆掠过,然后我听到身后有人在大喊“可怜的伊芙琳”
伊薇的家坐落在一处高地,正是整座镇子最瞩目的位置,现在那里正在进行一场惊骇人心的“烟火表演”,昏黄的光线跳动在寒风中,屋后映衬着巍峨的尼叶孚。滚滚浓烟像一条黑龙,从攒动的火焰之中升腾,融入漆黑的夜;房子西面的阁楼彻底消失不见了,熔化在霞光般的火焰里。大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,手里提着铁锹与水桶。“风神保佑啊!菲勒斯一家不该遭受这种罪孽!”妈妈站在我身旁祈祷;祖拉还没有睁开迷蒙的睡眼,她肉嘟嘟的小手牵着我的睡裙:“姐姐,妈妈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?那些难道不是火吗?我喜欢火!火很温暖,很舒服。我希望菲勒斯小姐也喜欢…”
“伊芙琳·菲勒斯……”我的头脑嗡地闪过梦里的一个画面,仅仅是一个朦胧的碎片—两个漂亮的大姐姐相互依偎着,一动不动躺在猩红的雪地里,其中一位让我想到了伊薇。我曾在重病的爷爷眼睛里看到过和她们一样的的神情,那是在教堂里,也是我最后一次看见爷爷。她们的表情正浮现在每一位目击者的脸上。
“伊薇!”我疯了似的冲进人群中,连滚带爬冲上石阶;“姬兰!你在干什么?快回来!”妈妈的声音已经淹没在嘈杂的环境里听不清了,我没有回头,径直向火柱跑去。我挤过几个结伴救火的青年,险些害其中一人失去平衡。“嘿小孩儿!你过去干嘛?危险!”有人朝我大喊,接着另一个人说道:“那是威尔伯顿家的姬莉安,她跟菲勒斯家的孩子是朋友。”
人群越来越密集,像一道围墙堵在我和伊薇的家之间;我看到脚下有水流过,那是高温之下融化的雪水,正缓缓凝结成一层晶莹的冰箔。大家似乎都停住了,没有人再往前走一步。我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个“对不起”才穿过人海,但是我记得自己看到的一切。伊薇的妈妈抱着她背对火焰坐在一旁,我看不清她的情况;另外两个人距离更远,近乎贴着跳动的火苗。迪悟跪在地上,眼睛不偏不倚盯着眼前的着火的房屋;伊薇的舅舅手持着一柄阔刃大剑,,剑柄上层层叠叠交织包裹的皮革盖着一层薄霜,剑身足有我的个头那么长,而剑刃正架在哥哥的脖子上。我见识过他使起这把剑来有多么驾轻就熟,却无法想象当他朝着迪悟挥动下去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。
“梅森!”我的父亲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旁,如果所有人当中有一个人最适合对现状做出干预,这个人只能是他。他试探着迈出步子,走向僵持中的两人,眼睛一刻也不移开闪烁着火光的剑;我躲在他身后,悄悄接近伊薇的母亲。
“梅森,放松点,让我们都冷静一下,你没必要这么做…”
“不!法兰克,有这个必要—你儿子差点毁了我侄女!”
“只是差点!天哪,我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,但是伊芙琳还活着,我保证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她,这难道还不够吗?”
“她能活下来,只能感谢咲之在上,而不是感谢这个脓包!”梅森舅舅说话带着哭腔,他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,刀锋在哥哥的脖颈之前游离。在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。“她用自己的性命把你们的女儿带回来,而他却想杀了她!”
伊薇的妈妈眼神木讷地看着我,她的怀里传来伊薇微弱的喘息。伊薇的上衣被烧坏了,她裹着残缺的布料俯卧在菲勒斯夫人的双腿上,背上多了一块明显的焦黑色伤疤,四周翻起的皮肉夹杂着密集的水泡泛着恐怖的腥红色血光,还有更多被撕成柳条状的碎布同烧焦的皮肤粘结在了一起,难以分割。我的心跳骤停了片刻。深吸一口长气,努力忍住不哭出来,鼻头酸得不成样子。“我们想把她从房间里拉出来,但是她坚持要回去拿那件衣服…那是她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,已经准备了一个多月了…支撑熔炉烟囱的房梁烧断了,整个砸在她的背上……”菲勒斯夫人眼角已经通红,却流不出泪水;我在她悲愤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脸,在火光的映照下红如南国的枫叶。我感到很不舒服却又不敢回避,胃里一阵翻腾,内心被愧疚填满。
爸爸还在交涉:“我知道迪悟做了一个非常愚蠢的决定,但是这不代表你需要做出和他同样的选择!即便他会得到应得的报应,但你不值得和他承担同样的罪恶感!”“至少请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吧!”妈妈也在我的身后大声附和着。
“他们得赶紧离开那,墙基就快烧塌了”群众正在窃窃私语,但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正面指出这一点。
梅森舅舅极不情愿地瞥一眼迪悟,晃了晃手里的剑:“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?就因为我拒绝了你?我没有向长老们告发你,你应该心存感激。玩笑不能开得太过火了。”迪悟摇晃着颓废的脑袋笑了起来,布满深褐色的淤伤的脸上写着鄙夷:“那不是玩笑,而是颇为正式的邀请。你本来可以为我们做出很多杰出的贡献,却自己断送了美好的前程,这就是对你的警告。”
“你说的'我们',是什么意思?”爸爸开始迷惑了。
“他指的是安塔克。从他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。”梅森解释说,“你叛变了,对吗小子?为什么不逃走,洗脱自己的嫌疑?那样你至少还可以再舔着脸在这些爱着你的人中间多潜伏一阵子。”
迪悟突然开始狂笑,甚至顾不上喘气,他的嗓音听起来沙哑疲倦:“逃走?我为什么要逃走?我的任务已经达成了。今天的事情还只是个开始—现在你们应该开始明白了吧?灾难无处不在,而你们的女神什么也做不了,因为她根本不在乎你们的死活。那**想要的只是你们的崇拜,因为信仰使她们强大;她们消费你们的信仰却无所作为,然后把你们踢开,就像卸磨杀驴一样简单,最可悲的是,你们对此还无能为力!但是安塔克不同,在你们还被一群自称先知主教的白痴们耍的团团转的时候,他们选择站出来反抗这一切,现在他们知道了正确的做法,注定会成为真正的英雄!当人类成为这世界的主人,你们就会意识到今天的自己有多么愚蠢。”
迪悟还在大放厥词,爆裂的火星之中却发出阵阵异响,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,电光石火之间倒塌的房屋和燃烧的砖瓦已经将两人掩埋。又是一连串悲惨的哭号,大人们蜂拥而上,试图搬开残垣断壁,梅森却已经从一旁的缝隙中站了起来,他手里揪着的是…迪悟!两人毫发无损地活着!梅森舅舅本可以将迪悟留在火堆里送死,让自己有更多时间逃离危险,但是他没有。相反,他救了迪悟,把他一路拖到爸爸面前。
“他应该死在刑场上,不是这里。”说罢,他抱起伊薇交到医生的手上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迪悟从来不是个残暴的人,尽管他对女神们不甚尊敬,个性也显得乖张浮躁,但他仍然努力想要做好一个哥哥,他曾是我眼中的英雄。其实迪悟心里清楚,爸爸妈妈一直想要的是一对女儿。这使他变得自卑和消沉,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错误。我们的父母没有并重视这一点,他们以为,成为哥哥可以帮助他树立起自己的责任感和自信,从而改变。但我知道他从未忘记;他总是在夜间溜出家门,藉由欲望和暴力发泄自己的不满,只要晨曦降临,他又会变回我的好哥哥。我还记得在他决定加入保家卫国的战斗中去的时候,自己的眼神里满是憧憬;可是现在我明白了,他不过是想找一个地方满足自己杀戮的愿望。这就是为什么他选择加入安塔克:他把自己所受的不公归罪于女神的不作为,并且相信自己有能力颠覆这一现状。
我们的镇子很小,囚犯必须被运往山下的大城市里进行处决。父亲沉重地打了迪悟一个耳光;母亲在马车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偷偷揭开他的囚笼,塞给他足够的食物与银两,责令他有多远就走多远,永远不要回到凯乌拉。
伊薇恢复的很快。我主动从她母亲手中接下了所有护理工作,好让自己有更多时间陪在她身边,只是从那以后,我再也没见过伊薇真正开心的样子。她仿佛变成了一个空洞的人偶,随着我的意愿哭、随着我的意愿笑;即便是若干年后的今天,生命之光仍在从她眼中流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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